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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起伏之花

第一章 起伏之花

公元2069年,中国,夜海市。

低沉的乌云在天空中不安地涌动,滚滚的闷雷似巨人在低吟。

随着城市中央的巨大建筑“天之柱”顶端的机械钟准点报时的鸣响,雨点终于铺天盖地地笼罩了这座城市。

华灯初上,城市的容貌在雨幕中缓缓展开。

夜海市号称亚洲第一城,是经济和科技的最前沿。

这里贸易繁荣交通发达,拥有亚洲第一大海港。这里人才济济机遇无数,全球各地的商政大腕以及学术精英汇聚于此,施展他们的抱负,燃烧他们的人生,让辉煌的夜海市为他们涂上高贵的皮囊。这里是学者眼中的圣地,商人眼中的天堂,也是亚洲唯一的心脏。

夜海是座十分年轻的城市,五十年前,它只是中国境内一座临海的小县城,名字也不叫夜海,而是另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2020年的夏天,风尘仆仆的年轻富豪来到了这个小县城的土地局,他声称自己的爷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早些年出国创业,在国外闯下偌大家业,到头来却因疾病变成了一个整天活在仪器中央的垂垂老者。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口齿不清地念叨,说很想回到家乡,看一看记忆中的那些老房子、老人是否还在,也毫不吝啬地想要出资帮助故乡发展。

可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长途跋涉,床都下不了,在飞机上颠一颠,没等落地估计就永远都起不来了。

于是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孙子。

有钱老头的孙子,也就是这个年轻的富豪,决定全力完成爷爷的心愿。他打算用爷爷分配给自己的所有财产建立一所学校,一所占地三十平方公里的国际学院。

他买下县城郊区的一大块地皮,联系建筑公司拉砖动土,和国外的好友购买教学器材和各种设备。耗费五年的时间,一座气派的学院在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外建成了!

可是年轻的富豪也花光了所有的钱,他成了一个拥有一间诺大的、空空荡荡的学院的穷鬼。

所有人都好奇这个年轻的穷鬼要怎样运作他空空荡荡的学院,他甚至只有能力支付一栋教学楼的水电费!

小县里的人对他投以轻蔑和嘲笑的目光,他们认为这个有钱人就是个只会败家财的二世祖。一个人的学校?这真是近几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年轻的穷鬼没有理会流言蜚语,他关闭了学院的大门,一头扎进了学院的某座教学楼中——也只有这座教学楼供有水电。

他没日没夜的工作,除了送外卖的小哥会经常看到他深深的黑眼圈,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也从不解释。

又是一年过去,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人,只是偶尔在茶余饭后讨论这个奇葩的学校,或是路过那高大的、已经生满青苔的大门时感叹这座学校的辉煌出生和滑稽收场。

就在这时,年轻的校长终于从教学楼的实验室里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胡子拉碴的样子像是街上混吃等死的流浪汉,可他的眼神光彩夺目,他向全世界宣布了两件事——夜海国际学院的正式招生以及脑波同导技术的诞生。

脑波同导技术,通过药物和机械的催眠,将人类的脑率波动与器械同化,以此达到链接人脑与网络的目的的神奇技术。

伴随着脑波同导技术的出世,无数厂商的合同像雪花般涌来,工厂和大厦随着小县城渐渐的繁华拔地而起,一座以夜海为名的崭新城市在万众瞩目中建立起来。

而在夜海学院正式开学后的数年中,那位传奇的校长带领师生揽下各个领域的科学奖项,一时间夜海学院成了学者们眼中的圣地。

而那位校长也在学院最辉煌鼎盛的时期递交了全球第一建筑“天之柱”的建设申请。

直到今天,学院中央的那根柱子仍是全球最高的建筑。

*

明天是夜海学院的校园运动会,本来正热火朝天搭建主席台、测试比赛器材的老师和学生都被这瓢倾盆大雨浇灭了热情,不知校运会还能否正常举行。

远处耸立的建筑群在雨幕中蒙上一层雾,朦朦胧胧明晦不清,右前方那高达一千五百九十六米的天之柱的顶端则完全隐没在云海中,一眼望不到顶端。

清凉湿润的秋风拍打在脸上,带走了最后一丝躁动的夏意,我兀自站在教室的窗前,看着窗外雨水淋漓,密集的雨点拍击在窗上,嘀嗒的轻声汇聚成模糊的震音。

目光望向教学楼后方的操场,刚才还嘈杂着准备校运会事项的人群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他们急匆匆地带着各种运动器材去体育馆内避雨,只留下凌乱的脚印和稍显寂寥的雨落声。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

空旷青翠的操场角落,一团鲜红色的锦簇在风雨中浮动,那是一小簇彼岸花,不知是什么人将它们种在那种不起眼的地方,它们将在一场秋天的暴雨中沉默地结束花期。

红色的彼岸花在各种宗教经典和民间传说中都被视为不祥的象征,是只会在地狱中盛开的花朵。

它绽放于冥河河畔,代表生与死的界限,花语是“死亡”和“回忆”,委实不是什么适合种在校园里的花,但也许是外表娇美可人,花工一直没有把它们剪除,让它们在杂草丛中自生自灭。

一片彼岸花花瓣被吹离了花柱,在狂风中起起伏伏,有好几次都差点跌落到泥泞的雨水里。可最终还是被我面前的玻璃窗上那层薄薄的水膜捕捉,成为一张艳丽的窗贴。

夜海学院虽是国际知名的顶级学府,但学风却十分自由,学院分为高中部和大学部,夜海的高中生只要不是太咸鱼,都能直升夜海大学。

大学部不说,高中部的课程很宽松,上午三节必修课,下午两节选修课,余下的时间自由支配。大多数人选择参加感兴趣的社团活动,少部分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晚上十点后学生和老师都必须全部离校,高中部会全面封闭,校内保安开始巡逻,驱逐试图逗留的学生,防止意外事故发生。

今天的大雨拦下了不少人。

万花镜预报了本周来临的秋季强降雨天气,可我万万没想到周一积雨云就从海上飘过来了。我没带伞,只能缩在高二C班的教室里等雨停了再走。

这个班里运气不好的人不止我一个。

“所以说——”马卡尔·马卡尔罗维奇·马卡鲁什克扯着他的大嗓门在教室后面高谈阔论,战斗民族健壮的身躯把羊毛背心搭白衬衫的秋季校服撑的紧绷,“TWO怎么能像你这样玩呢。”

马卡尔轻蔑地瞥了瞥那个高瘦的亚裔男生,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

“可是现在是死局啊。”那个男生皱着眉头高声辩解,“游戏内测一个星期,明天就要公测了,官方网站还是一潭死水,什么情报也不透露,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试试了吧?”

站在马卡尔身旁同样穿着秋季校服的中国男生是夜海本地人,名叫林明,长得高瘦白净,标准的民国书生样,一脸书卷气。

与这外貌截然相反,有不少人暗地里谈论他家跟夜海市地下势力的各种关系,似乎是某个地下帮派的少主。

马卡尔挠了挠耳朵:“真是的,长了个小白脸的样子,每次做事情都比我还疯,我就想问问去偷国家博物馆这种想法是怎么在你的脑子里诞生的啊?”

“什么什么,小明同学要去偷国家博物馆?”郑淑娴恰好拔掉了塞在耳朵里的耳机,听到二人争辩,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

明明和班上的同学们同样是十六七岁,这个韩国女生却拥有一个发育过于良好的身体,只是倾斜身体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女式小西装校服包裹着的胸部出现了成熟的晃动,导致两个青春期的小男生视线慌乱了起来。

当然,也有这丫头胸口的扣子解得太多的原因在内。

林明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啊,那个……不是去偷现实世界的博物馆啦,是最近新上线的VRMMORPG游戏《The World Online》里面的虚拟博物馆。”

“哦~,那款游戏啊,最近似乎很火呢,学校里好多人都在讨论哦。”郑淑娴眨巴着眼睛,“所以,为什么要去偷游戏里的博物馆啊,难不成小明你的游戏职业是盗贼,所以一定要去偷东西不可吗?”

“TWO里没有职业系统——至少现在还没有,这小子只是单纯的手痒了吧,哈哈。”马卡尔讥笑道。

“才不是!”林明气红了脸,白皙的脖子上暴起了数根青筋,“那马卡尔你说,你现在有办法继续游戏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一直在游戏中吗,从内测开服到现在都玩了七天了。”

“这样单纯的在一个正常虚拟世界里闲逛也叫玩游戏吗?!我指的是游戏的趣味性,也就是游戏本身存在的意义,那种叫做游戏性的东西,你能体会到吗?”

被林明这个所谓的地下帮派少主的气势所压倒,马卡尔的语气软了下来,吭哧吭哧地往嘴里塞东西:“唔唔,没有那么复杂的东西吧……现在TWO不是很火爆吗?”

“嗯,是呀,这款游戏现在不是很热门吗,嗯……‘完全真实的第二世界,由你来改变’什么的,因为完全自主衍生的世界剧情和极高的自由度吸引大批玩家,上个星期一直占据各大新闻榜和游戏榜的榜首,现在出现了什么问题吗?”郑淑娴想了想,念出了TWO的广告宣传语。

TWO的广告宣传确实能用深入人心来形容,遍布全球各大流量网站的宣传海报和CG,铺天盖地的诱惑性宣传,各国顶级游戏俱乐部纷纷入驻,“史诗级网游”这种唬人的称号不谈,“划时代巨制”倒是名至实归。

“可是,事实上只剩下巨大的话题性而已了。”

众人纷纷循着声音向前望去。

御船空人关掉了作业界面,在座位上用力地伸着懒腰,这个日本男生拥有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发丝微卷,耀眼如夏威夷海滩正午时的阳光。

这不是染发剂能制造出来的发色,而是来源于他英国母亲的欧洲血统,御船空人是日英混血儿。

“终于写完了,杨老师的作业留得也太多了点吧!”只是把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扣好,就简单地完成了清爽帅哥到绅士型男的转换,不得不说颜值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这话是什么意思?请详细说明一下,班长大人。”郑淑娴刚才还懒洋洋的脸突然变得无比认真,不知何时掏出了背包里的录音笔,噔噔两步迈到御船空人身前,“还有等下请务必让我抄一下今天的作业。”

“职业病犯了吗……”三个男生都有些无语。

郑淑娴除了外表吸人眼球,她的名字本身在夜海学院高中部也具有十足的影响力,年纪轻轻的女生,却在高一学期入学后不久就从前新闻社社长手中接过新闻社的头把交椅。

新闻社是高中部的大社,社员遍布高中部的每一个角落,高中三个年级每个班都有一定量的新闻部社员。可以说新闻部是夜海高中的社团巨头也不为过。

社里搜罗了夜海高中最新最全的信息,大到校规整改的风向,小到某课任老师家里死了猫猫狗狗。甚至有人说,只要你肯挖,夜海新闻部的秘密论坛里连年级主任和副校长的裸照都能找到……

新闻社自称夜海之耳,新闻社的社员也是让人敬畏的存在,那里是八卦者的集中营。而被八卦者则对它无计可施,只能恨恨地咬着牙,暗地里骂他们是夜海狗仔。

统领着目前这群所谓夜海狗仔的人物,也就是郑淑娴,不但不生气,还欣欣然地接受了夜海狗仔的称号。并且放话说自己就是夜海狗仔的头头,诨号“天狗”什么的。

傻气中透露着与其形象极其不符的豪爽反倒吸引了不少追求者,加上清秀的脸蛋和火辣的身材,每周都会收到情书、受到表白也不是什么太令人惊讶的事。

“淑娴,你把录音笔凑得太近了。”御船空人帅气的脸上满是大写的尴尬。

“抱歉,职业习惯。”郑淑娴嘴上说的乖巧,却把录音笔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蹭到御船空人的鼻子。

御船空人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咳咳,好吧,我简要说明一下情况。”

“TWO这款游戏由世界知名企业天神集团开发,运行设备以植入脊椎的‘万花镜’为主,专用的外戴式游戏颈环AC——[Acceleration channel(加速通道)]为辅,通过脑波同导技术链接人脑与游戏世界,游戏的服务器由超级量子计算机‘世界树[THE WORLD TREE]’承担运行,TWO只有前期的少部分关键性人物和剧情是人创的,大部分剧情和NPC都由世界树来衍生、引导,那可是我们学院科技部造出来的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计算机。

根据官方网站上为数不多的资料可以得知,TWO拥有三大世界。分别是东方仙侠风格的东方玄幻大陆、添加了西方奇幻风格的西方魔法大陆以及完全是凭空幻想出来的天界神圣大陆。

目前游戏处于不删档内测阶段,发放了少量游戏颈环,并且只开放了一个大陆的服务器,根据玩家们在游戏中搜集的情报判断,第一个开放的地图是东方的玄幻大陆。”

御船空人就着已有的信息侃侃而谈:“顺便一提,游戏第一批十万人公测就是明天,估计天神公司的销售网站和实体销售点已经被挤爆了。”

“呀……内测颈环,肯定很难搞到吧。”结果好像身边的人都有的样子,不得不说能在夜海学院上学的学生没有一点身份背景才奇怪,郑淑娴摆出仰望的姿态,“不过,听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嘛,怎样怎样,东方玄幻大陆是不是可以可以修炼仙术,御剑飞行,长生不老什么的?”

“问题就在这里了,”御船空人叹了口气,林明亦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几乎什么都没有。”

“呃……?”郑淑娴吃了一惊,“什么都没有是?”

“就是什么都没有,”林明苦笑着接口,“内测开服当天有超过九万玩家注册登录,所有玩家都在游戏中一个与天神集团同名的虚拟企业的大楼里作为该公司制造的人造人出生。这个地图上的人类文明其实就是一个翻版的中华文明,文明程度大概相当于世纪初的中国,没有神仙,也没有修真者,人类靠电力和石油能源生活。”

“那主线剧情呢,《世界Oline》应该是MMORPG游戏吧,是要让人造人征服世界什么的吗?”

“不要说征服世界了,就算是随地吐口痰都会把可怜的十点初始社会友好度扣成负数,会受到社会治安管理员的追捕啊!”林明说。

“不是吧,这个游戏到底是闹哪样啊?”

“嘛,其实没有小明说的那么离谱。”御船空人勾了勾林明的肩膀,“经过测试,只有明显的犯罪行为才会被扣社会友好度,而社会友好度被扣成负数就要去坐牢,坐牢时间是可以线下计算的,大概一天可以消去一点负数友好度。

另外,有不少玩家远离城市,跑到山野里探险,的确有人遇到了少量的游戏怪物,也就是通过怪物的种类判断出了这块地图是东方玄幻大陆。”

“也就是说,这是个需要玩家不断探索的游戏,是么?”

“不是那样的。”林明说。

“如果是常规的探索游戏,游戏本身会给玩家留下探索的线索,而游戏中除了一些真真假假的杂谈怪说没有任何线索,那些少的可怜的怪物都是大量玩家发起的搜山活动硬生生搜出来的。

而且击杀怪兽后,玩家没有得到任何的经验值,有人尝试把那些怪兽没有刷掉的尸体煮了吃,却在吃下去的一瞬间被系统宣布死亡,要一个月后才能登陆。

——没错,还有这个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的死亡惩罚,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被系统判定为死亡,就会强制退出游戏,一个月后才能重新登陆!”

说到这里,林明的语气愈发不满。

“这游戏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想捞一把游戏颈环的发售费就关门吗,这样不会因为广告诈骗被告上法庭吗?”郑淑娴纳闷道。

“所以我才说要去偷博物馆,一些古老的文物说不定藏有关于怪物的线索,”林明愤愤道,“如果这样都没有办法发现这个游戏的意义,即便脑波同导技术带来的虚拟世界再好再真实,我也会把家里的AC砸了。”

御船空人忽然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其实最近……”

但却被马卡尔的大嗓门硬生生的打断了。

“话说,似乎游戏的宣传方面,除了对游戏真实度的宣传不留余力,游戏的剧情方面却只给玩家留下一个‘请自行探索’的印象呢。”好不容易把一大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奶油布丁咽下去的马卡尔插上一句。

“不是这样的吧,说不定TWO就是一款单纯的虚拟现实游戏呢?”刘雨卉撑了撑鼻梁上厚厚的眼镜——虽然不知道近视眼已经不存在的现在为什么还会有人戴眼镜——手中的笔仍在刷刷地写着作业,“无论怎么样,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应该都是不对的吧。”

“咦,雨卉,你这周的作业不是早就写完了吗?”御船空人凑到刘雨卉的桌前盯着那本厚度夸张、几乎可以当作凶器的习题册。班上还在用纸质书书写的人不多,刘雨卉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是下周的……”

“该怎么说呢,”御船空人挠了挠脸,“不愧是年级第五。”

“年级第一可以闭嘴吗?”刘雨卉气鼓鼓地说。

“你们两个都闭嘴!”百名外三人组异口同声地怒斥。

刘雨卉轻轻地笑了笑,御船空人则苦笑着露出了求饶的表情。

“雨卉你也玩TWO啊。”马卡尔咽下了最后一勺布丁,感受着柔软顺着喉咙滑入胃部的同时,兴致勃勃的目光固定在眼前娇俏的眼镜娘身上。

“是啊,叔叔从国外回来,带回一个游戏颈环作为送我的礼物。”刘雨卉笑了笑,“最近那么火我也有点好奇,就试着玩了玩,真的感觉和现实世界没有差别哦,真实度高的有点让人害怕……”

“的确,真实度倒是没什么瑕疵,”林明点了点头,“但是反而让我的‘游戏体验’更差了。”

“呵呵,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呢。”御船空人忽然打开了一个共享链接,共享范围应该是半径十米左右的圆吧,所以我的眼前也出现了可接受信息的弹窗。

“大家看看这个,这是最近最火的一个帖子,楼主说社会友好度达到五十以上就能全面触发游戏剧情,几个小时内就盖了几千层,玩家们的讨论很热烈呢。”

于是教室里的众人点开链接兴致勃勃地谈论了起来。

这群少年少女口中的TWO全名《The World Online》也就是《世界Online》,是一款一个星期前上市的VRMMORPG游戏,TWO的主要制作方是有名的国际企业天神集团以及十五年前成立的夜海集团——后者当然就是夜海学校的集团化。

VR技术在世纪初基本上都是用于观影,早期的VR游戏大多数也与视觉体验相关,而简陋的的手柄操纵和与之带来的低劣的游戏性,让大多数玩家对VR游戏只抱有三分钟热度的心态,即使大量游戏厂商介入宣传,VR游戏的狭隘市场也无法扩大。

可就在十五年前,VR游戏市场萎靡不振的时候,天神集团宣布要制作一款史无前例的VRMMO角色扮演游戏。

谁也不知道这个以生物科技公司为前身的集团为何会突然在网络游戏界横插一脚,又为何会有如此不自量力的豪迈发言,天神公司只是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找上了夜海学院。

没有人知道天神的高层和那位传奇一生的校长是怎么交谈的,总之最终他们达成了协议。于是夜海集团诞生,而夜海集团诞生后发售的第一部产品,就是嵌入型精神连接芯片“万花镜”。

通过特制的高压注射筒,可以把一粒芝麻大的芯片嵌入人体后颈处的脊椎中,这片载入了浓缩的脑波同导技术的芯片会将人脑的波率与特定的量子网络的波频通化。

万花镜的使用者视线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虚拟菜单和虚拟窗口,像是戴上了隐形眼镜版的谷歌眼镜,界面操纵起来十分便利,意识操作或是简单的手势操作都可以。

虽然两家企业没有任何合作声明,但是谁都能看出来万花镜的研发是由两家企业共同完成的。

万花镜的出现促成了一场残酷的革命,无数手机、电脑厂倒闭,随着失业率一起上升的还有家里蹲的数量和全人类的平均体重,甚至有人说万花镜是二十一世纪最成功的懒人发明。

万花镜迅速在全球普及后,天神集团和夜海集团便同时发布了声明,两家企业将共同制作一款以脑波同导技术为核心,万花镜为基台的VR网游。

热爱网络游戏的玩家们热血沸腾,那段时间这款还未命名的游戏被大家冠以“VR游戏的史诗”、“网游历史的里程碑”等称号。

可两家企业发布声明后却迟迟没有有动静,据小道消息透露,这款游戏需要进行长达数年的封闭测试,于是玩家们的热血硬生生地冷却下来,还是只能抱着鼠标和键盘过日子。

那之后的十年,网络世界仍是风平浪静,直到不久前的某一天,深夜的指针跳过零点时,所有仍在使用万花镜的人都在视线的右上方看到一行用各种语言浮现出来的青铜大字——“世界,由你来改变”。

熊熊的烈火在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大字上轻轻呼吸,仿佛要将你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点进去应该就是TWO的各种介绍和预购游戏专用颈环的链接吧,反正我没点。

在我身后热烈讨论TWO游戏进程的三男两女是班上的一个小团体,团体中心为温婉可人的眼镜娘班花刘雨卉和阳光开朗的精英系班长御船空人。

当然,TWO并不是这个小团体的话题专利,现在这个游戏的影响力度别说是夜海学院,在整个地球表面都可以说是首屈一指。

我随手删掉眼前的链接弹窗,抬起低垂的眼帘,脏兮兮的灰色天空映入眼中,暴雨倾盆而落。

“雨小一点了。”我喃喃自语。

其实根本就没有小多少,可是也没办法了,再待下去也不会更小了的样子,就这样回去吧。我边在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感冒,边向教室的后门迈开了腿。

“啊,那个,时雨同学?” 御船空人忽然探头叫我。

我没有回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我们两人从开学到现在也没有说过几句话。这种事经常有的吧,以为有人在叫自己,结果只是听错了什么的。

“喂,喂,时雨!”结果他又加大音量叫了一遍。

我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

咦,真的在叫我?

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游戏话题的几人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我,刘雨卉还向御船空人投以“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的目光。

因为是在开学一个月后才插班进来,我在班上的存在感一直都不强。学习成绩中等偏下,外表平平,不高不帅,属于混进人堆里就捞不出来的大众脸,冷漠且不善交际的个性等等因素让我人缘极差。

也不是说我会惹到什么人,就是没有人会喜欢和我呆在一起。这也没什么,不如说这才是我想要的。所以当御船空人主动向我搭话时,我稍微愣了愣。

“御船空人,有事吗?”

御船空人把手伸进书桌的桌柜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把黑色格纹的折叠伞:“我打算在这里陪大家聊一会儿天,你应该没带伞吧?”

他边这么说着,边走到我身前,把伞递了过来,“一会我会去食堂吃晚饭,然后会有人来接我我回家,所以这把伞可以借给你。”

我看着少年温和的笑容,一时无言。

作为夜海高中的风云人物,御船空人给普通学生的感觉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

学习成绩优异,自从高一入学后从未掉出年级前三,体育方面非常擅长,上一届校运会上他参赛的项目全都揽下了奖项,以金牌为多。艺术特长是钢琴,艺术节上的一首《Berceuse》结束后让会场掌声经久不息,看着在聚光灯下躬身致谢的御船空人,坐在贵宾席上的副校长半开玩笑似的赞叹“钢琴王子也就是这样了吧”。

平日里穿着校服看不出来,但从喜好钢琴上可以看出御船空人家境的优渥,长相帅气,文体全能,就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王子,突然说要把伞借给我?

由于我身材矮小,御船空人的身高又稍高于同龄人的平均水准,所以高我一个头还多的御船空人用向下倾斜的疑惑目光看着迟迟没有动静的我,让场面变得十分尴尬。

“谢谢。”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接下他的好意。

御船空人熟络地拍了拍我的肩:“不用那么客气啦,你的身体不是很差吗,体育课都上不了,淋了雨说不定就会感冒吧,家里住的远吗?”

“不远。”我像是敷衍着答道。

“那么,路上小心哦。”御船空人没有多言,微笑着冲我道别。

*

走出教室,热烈的讨论声再次在身后响起,与走廊上的冷寂形成不小的反差。

一阵秋风顺着半开的玻璃窗吹了进来,冰冷的空气窜进衣襟里,冻得我不住地颤抖。我扣紧校服的扣子,竖起外衣的衣领,轻轻向搓的发红的手心中呵气。

已经是秋天了啊。

*

反手合上房门,门外的微光瞬间被黑暗吞噬,门锁卡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摸索着打开了电灯,于是一个空旷而又明亮的空间在眼前显现了出来。

这栋精致的三层小别墅带着配套的森林系小院,坐落在校园北区枫亭湖旁的密林里,的确是不远,就在学院内。

听到这个描述的人眼中一定会出现这样美好的画面——清澈如镜的湖面上漂浮着火红的落枫,湖边的一座八角凉亭倒映在湖水中,四面透风,典雅别致,里面有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而远处是一片密林,长满了数十米高的挺拔的树。

一个充满艺术感的白色建筑物尖角突兀地出现在树梢中,你就知道那一定是栋别具一格的房子,也许里面还有一位幽默的老富豪正在边喝着咖啡边逗着他从小养到大的狗——事实跟这个相差不大,只是没有富翁跟老狗,只有一个独居的消瘦少年。

说实话,能住到这样的房子,我自己也是有些吃惊的。

这里环境幽静,除了定期有工人来维护这番美景外,没有别墅钥匙的人是禁止进入这片区域的,大概是校长先生不想在休息的时候受到任何打扰。

房子的设备比较老旧,没有智能管家和人工环境处理,但基本的水电网还是有的,估计建造者的初衷就是要造出一个小型的世外桃源吧。

我随手把从御船空人那借来的伞**门边的伞筒里,然后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从禁区外的公路到这栋别墅铺设了一条鹅卵石小径,所以鞋子上倒是没沾什么泥,于是也随便脱下就这样放在玄关的鞋架上。

我换上棉拖鞋,踩着褐色的木质地板径直走向客厅,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和打开暖气的动作一气呵成,接着我从厨房的暖箱里拿出了装在马克杯里的热咖啡。

把手整个捂在马克杯上,嘴巴微微凑在杯沿上吹几口气就迫不及待地咽下一小口,苦涩温软的热流从喉咙直到胃部低端。热气接着从那里蔓延到指尖,整个人都从微微僵硬的状态软了下来。

一时间瘫倒的身体和心灵只能感受到掌心和胃部的温度,以及厚重的窗帘外连绵不绝的秋雨。

退休后这种怠惰的情绪出现次数多了许多,不知是好还是坏。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所期盼着的是怎样的生活,趋于平淡亦或是波澜起伏?

一声清脆的鸣响在耳畔响起,我意识到那是结合在颈椎上的万花镜所发出的消息提示音。镶着天蓝色边框的通话申请窗口同时在我眼前弹出,女孩温和的笑脸和“米娜姐”的备注显示在窗口上。

我伸手接受了通话。

“喂喂,小雨么?现在已经放学了吧,你身边有摄像装置吗?我想和你视频通话~”

我刚接通通话,网络那头的人就这么说。

“有的,米娜姐你先等一下。”

我放下手中热气腾腾的咖啡,起身打开了沙发正前方的旧式挂壁式液晶电视,再从万花镜界面中拉出链接电视的菜单。经过一系列操作后,女孩纤细的影像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小雨!”女孩先是一愣,然后轻快的打着招呼。

微笑着冲我招手的女孩比我大六岁,肤色为健康的小麦色,及肩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挽成一束马尾。额角的刘海别着我送的粉红色兔子发卡,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遮住了玲珑的身体曲线,像是刚从满是硫磺的化学实验室里走出来。

她的身后是一堵白净的墙,墙皮有点脱落,大概是在随意栖身的某间公寓里。

“米娜姐。”我轻声回应着女孩。

“对不起呀小雨,你这个新形象姐姐还没有习惯……四个月没见,有没有想姐姐呀?”

“有啊,米娜姐。”

没有在意这个人逗小孩子似的语气,我一丝不苟地回答着。

和与那些不熟悉的人说话不同,和米娜姐直接的交流我一直都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像是廉价的对话机器人玩具那样。可这才是我真正的姿态,察觉到这一点的米娜姐也是如此要求我的。

“在姐姐面前随意一点,保持本性就好啦,姐姐不会在意的,这样比较亲近哦~(笑)”

——原话是这么说的。

“唔,你现在是在教学楼里吗?”

“不是,是新的住所,他们给我安排的,就在学院里面,说是退休福利。”

“咦?我怎么记得学院里面没有房子来着……不,先不说这个!”

米娜向前凑近几步,拿起了大概是微型摄像机之类的镜头,整张脸都被放大在液晶电视的画面上,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用埋怨的语气说:“小雨!你怎么还是那么瘦啊,上学期间在好好吃饭吗,个子也没有长的样子……还是一米六吗,这样子是追不到女孩子的哦?要好好吃东西呀。”

“一直都有好好吃饭,三餐准时,荤素搭配,长高了两厘米,目前身高一百六十二厘米,暂时对追女孩子没兴趣。”

“是吗,那就好,平均一个月长了接近一厘米哦,毕竟是发育期呢。”得到这样像是机械式的应付回答,米娜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

“学校生活怎么样,夜海的课余活动很丰富的哦,有各种各样的比赛,也有很多很好玩的社团,啊对了,你可以去试试加入深海生物病变研究社,那里的社长是我一手提拔的同系师妹,而且人也长得很水灵!”米娜冲我挤挤眼。

先不说跟米娜姐同是多男寡女信息工程部的大学女生能有多水灵(我相信米娜姐只是特殊个例),光是“深海生物病变研究社”这样阴沉的名字就已经出局了。

深海生物本来就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研究病变之类的肯定少不了解剖活体和病变尸体,那种东西正常人看多了都会吃不下饭吧。好在这段话不是问句,我也能恰到好处地在此处保持沉默。

我忽略米娜姐不靠谱的建议,开口说:“学校生活很轻松,每天除了要上大概五个小时的课,其余都是自由时间。同学和老师都很好,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

说到这里,我稍稍停顿了一下,轻声问:“倒是米娜姐,你没事吗,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脸色也很差。”

虽然视频对面的光线比较暗,但米娜小麦色的俏脸上深深的黑眼圈,以及皮肤的些许松弛和光泽的暗淡,在我眼中都是十分明显的。

“啊,被你看出来啦。”米娜目光闪躲着放下了手中的摄像机,站回了一开始的位置,双手悄悄反握在背后,“小雨也会关心人了呢,不错,有进步哦。”

“姐姐邋遢的样子被你看到了,有点不好意思呢(●´∇`●)。”米娜姐诶嘿嘿地笑着,接着脸色一变。

“都怪迈尔斯那个老头子,明明只是我的导师而已,把自己的弟子当畜生一样使唤呀,真是的!”米娜愤恨地朝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拳头,“把徒弟整的不成人样,难不成是他的最终目的吗?”

“只是为了顺利毕业所以才会对他言听计从,要是让我爬到比他高的位置,别怪我以牙还牙,让他工作到腰间盘突出!”

这种话她也只会是嘴上说说,如果真到那种时候她反而会对导师更加恭敬吧,这个女孩就是这种人。温柔又有礼貌,能力优秀在某些方面却很笨拙。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我轻轻叹了口气:“那么,也差不多该说说正事了吧,米娜姐。”

“正事……是?”米娜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比如说,你找到了‘她’的消息……之类的。”明明是疑问句,我却能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来。

从一开始我就察觉到了米娜姐的不正常,工作就算再忙休息的时候也会打扮,虽然一直保持着微笑却非常吃力。从头到尾都有点心不在焉,一副藏着话的样子。

米娜姐很在乎我,是真的把我当成亲弟弟看待。她完全理解我现在的状况,并且无论如何也想要我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活着。一切不安定因素,她都想尝试着为我扛下来。

而会让现在的我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动的事情只有一个。

“她”。

我静静地看着米娜。

沉默。

压抑。

无言的气氛挤压着肺部的感觉,令人窒息。

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咚咚……咚咚……

一抹深幽的紫色如邪阳初升,摄世的邪光缓缓地从我的眼底掀起,瞳孔和虹膜的界线在黑暗中消失,妖异死寂的深渊卷起黑雾。

我眼中投射出的视线粗暴地洞穿了米娜的瞳孔,就像是尖锐的钢枪狠狠地钉住了一条挣扎的小鱼。

“呜!”米娜发出了惊慌的微声。

映射在我眼瞳中的身影瞬间僵硬。

——吸。

——呼。

沉重的空气瞬间灌满了这个空间,鲜活的火焰也从大脑深处涌出。

白色的深渊。

——令人反胃。

烧穿墙壁的大火。

——材质不明的东西全都液化混在一起。

红色的警报乌拉乌拉地响个没完。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湿漉漉的迷茫的雾。

——喘不过气了……快要窒息了。

檀木燃烧般的熏香味。

——令人安心的气息。

对了,还有,最不能忘的果然还是……

女孩朦胧又坚定的声音。

“我带你出去。”

“小……小雨!”米娜艰难的呻吟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慌张地别开目光。

在我目光移开的瞬间,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贴着墙软到在地。

“抱歉,米娜姐!”我猛地大吸一口气,让空气快速灌入肺部,精神稍微冷却了下来。

不可否认,我稍微急躁了一点。不,不是稍微,我现在非常急躁,究其原因,那都是因为十年的努力将要迎来一个审判的缘故吧。

太重要了……这件事太重要了。

不。

所以,那又怎样。

——我在干什么啊?

伤害家人吗?

什么,被家人无私爱着的我,现在在伤害她?

哈……

“小雨,不要让自己太累……”米娜在屏幕那头痛苦地喘着气,刚才我那压迫性的目光居然让她像被掐住喉咙那样喘不过气来,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太过诡异和夸张。

既然很早就明白了自己是个怪物,那就给我注意一点啊,混蛋!我在心中狠狠地咒骂着自己,悔恨的心情充斥着全身。

你怎么能这样对她,那可是你姐姐啊!家人……可不是你有资格去伤害的。

不过……伤害过后就马上反省,这种为自己解脱的感觉不是更垃圾吗?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对不起,米娜姐……你知道的,我的时间不多了。”

——结果还是在为自己辩护。

“不是你的错……”

米娜果然没有斥责我。

“别这么说……”

反而仍在关心我。

“你还小……你……”

米娜的表情愈发苦涩,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真的觉得自己很垃圾……但是,已经不想管这个了。现在,“她”才是首要!

米娜撑起颤抖着的身体,展开了一系列操作,一个文件传输的链接弹窗在我视角右下方的提示区出现。

文件的传输格式是一张图片,我完全明白这张图片代表着什么,那是我这十年来坚持着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我停顿了一个呼吸,点下接收并打开的选项。

文件下载的进度条一闪而逝,而文件打开的加载提示比那速度更快地闪灭,一瞬间,那张图片展现在我眼中。

清澈的荷塘,圆润的黑色鹅卵石堆砌成池壁,七彩锦鲤游弋水中,出水芙蓉如梦似幻。

周围是充满了沙砾感的玄奥建筑。像是某种祈祷用的方石柱呈井状排列,上面雕刻着缠绕石柱的龙骨,每一个关节、每一处枯败都栩栩如生。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缠绕着石柱向上生长,远处迷蒙的光透过薄雾投射在石柱上,神秘和肃穆的意境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年幼的女孩穿着墨绿色古衫,静坐在荷塘边,双手攥起裙角,把温润白嫩的小腿浸在池中,水波荡起,竟有调皮的鲤鱼前来啃咬,逗得女孩轻笑。

身着金黄长袍的少年跪坐在女孩身后,右手手持一把乌黑的木梳,女孩如瀑泄地的青丝被他轻轻握在左手中。

他略年长于女孩,却也只是十二三岁年纪。他面貌英俊,表情冷酷,眼中更是深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君主般威严的冷色。

可此时看着女孩的背影,却有一丝笑意如暖阳破冰,似世间最美好的一刻被在此定格。

我收回了目光。

“没错,是她。”

我不会认错的。不论她怎么变化,是长大了,还是变老了,被水泡的浮肿了,过敏脸上全是泡泡了,我都没办法认错。

十年了,三千七百四十二天,合上眼睛的每一刻都是女孩的脸。绝对不能忘记,我强迫着自己,用严苛的手段催眠自己,绝对不能忘记女孩的脸。

所以我是不可能认错人的。

于是我压抑着心中的颤抖,眼神坚定地向米娜确认。

米娜没有正视我的眼睛,她复杂的目光逃脱了我的捕捉,投向某处我无法触及的黑暗中。

沉默了很久,米娜说:“这张图片,是我在迈尔斯导师的计算机粉碎区找到的,导师粉碎的不彻底,就被我用软件恢复出来了。”

米娜轻轻叹了口气:“那天他在偷偷看这张图片的时候被我发现了,他告诉我这张图片不能外传,是游戏里的机密,当着我的面粉碎了,但是迈尔斯导师那个老古董不知道,那种程度的粉碎我是可以复原的。”

“游戏,是指《世界》吗?”

“嗯,你也知道,姐姐的工作就是这个。”

米娜姐就学于夜海国际学院的大学部,大四的时候加入了导师迈尔斯·史密斯的小组,现在已经同时拥有夜海学院的博士学位以及夜海集团的高级员工职位。

米娜姐跟我提过,她加入了《世界》的创作工作,她的小组的工作是比较核心的方块,主要工作是负责制作玩家的地图引导以及少量的地图开拓工作,听起来是个复杂又麻烦的工作。

“所以,米娜姐你是说,图片上的女孩是存在游戏里的人物,是吗?”

“是的,应该是九州大陆服务器里的NPC,等级比较高的神仙之类。”

“米娜姐你知道这个人物或者与这个人物有关的游戏剧情的设计师是谁么?”

米娜摇了摇头:“TWO的游戏剧情几乎全部由世界树自主衍生,就算有人为制造的剧情和角色,制作人员身份也是不会对外公布的,人员名单由天神人事部严密管理,你姐姐我目前没有权限查阅。”

“那么……黑进人事部的计算机可行么。”

米娜姐当然理解我口中的“黑进去”是什么程度。

“不可行,管理一切游戏有关信息的是世界树的‘枝干’。”

“‘枝干’……好吧,谢谢米娜姐了,之前说好的报酬我马上会发到你的账号上,这一次的信息收集费,以及一开始说的那些一次性付清。”

“钱么……”米娜干巴巴地笑了笑,“不用去买游戏颈环了,公司给我发了一个内测专用的AC,给你用好了,快递应该马上就要送到你那里了。”

“谢谢姐姐。”

米娜姐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又细心,对我的一切都包容,我想这些年我能撑下来绝大部分都是因为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的支撑。

我知道单纯的金钱是没有办法回报她的,但是除了金钱也没有什么好回报的,毕竟现在我也只剩下钱了。

“要小心一点啊……《世界》这个游戏没有那么简单……”留下最后的担忧,米娜姐断掉了视频,她大概是倒头就睡了。

我默默地看着那张图片。

就在这张图片出现的那个瞬间,持续了三个月的平静就已经破碎了,慵懒和安宁前一刻还近在咫尺,后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梦里的谎言,虚无缥缈。斗争和杀戮,将再次成为我生活的主旋律。

笑意盈盈的女孩,眼神复杂的少年。

这场景……

似曾相识。

*

颈环在结束通话后没多久就送到别墅,按照指示标识打开易降解包装后,一个柔软的半环状乳白色仪器被我从包装里掏了出来。快递运送的东西只有这个而已。

我的手指一触碰到颈环,视线右下方的提示区立刻弹出了关于颈环的安装及使用说明。

“嗯,无线充电功能可以与其他家电共用,安装需要链接万花镜,而进入游戏需要把颈环贴合脊椎佩戴在脖子上。”

颈环内有足足百分之六十的剩余电量,足够支撑两三个晚上的连线,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在后台开启了无线充电,并顺便确认了屋子里的网络通畅。

按照安全提示上的指导完成了身体检查及补充少量水分等琐事后,我躺到卧室的床上,带上颈环,打开了链接。

颈环被设计得十分柔软,像是橡皮泥那样贴合着皮肤,并牢牢锁定在脖颈上,没有压迫血管,所以没有任何不适。没过多久,催眠机制开启,我的意识渐渐朦胧。

……

“系统安装成功”

“脑波频率记忆中……”

“身份确认……”

“颈环绑定中……”

“游戏加载中……”

意识混沌的阶段,冰冷的人工合成音一丝不苟地报告着程序进度,像是齿轮吹毛求疵地咬合着运行。

朦胧的双眼前有无数眼花缭乱的色彩以极快的速度从视线前方跳跃到眼角,最后消失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脚底已经得到了接触实地的触感。

——茫茫的白色。

白色,白色,白色。一望无际的白色从脚底铺设到视角的尽头。乳白色的天空和地面有些许亮度差,能清晰地分辨,大地仿佛一张平直的白纸,没有一丝褶皱。远处是不知蔓延多远的地平线,地面也不知是什么角度。

脚底下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没有,也就是说这里根本没有光源,但是我却能清晰地看见这一整片白色。空荡荡的空间中没有任何标志物,这是个被白色填充的空间,方向感再好的人都无法在这里创造出“方向”这个概念。

枯燥和安静到了极致的空气——如果这里有空气的话,我根本没在呼吸——以及那让人绝望的白色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全部了吗?

并不壮观,但有着简洁到了极致的奇特感。像极了十年前那讨厌的实验室……让我有点反胃。

我迅速看了看四周,并尝试着在视野右上角呼出游戏菜单,可是失败了。

这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从哪里进入游戏啊?

不对……那里有个人影。他穿着和我一样的白色t恤和短裤,几乎在我望向他的同时,他也向我看了过来。

我们的目光对在一起时,我能感受到他的胆怯和欣喜——在这样一个茫然的世界中看见其他人的欣喜。这种眼神看起来很熟悉。

对了。

是我很久以前开始,就从心底里讨厌的那种软弱、依附他人的表情。

那种擅长依赖别人的寄生虫。

可在这种地方出现除了我以外的人,肯定会有什么信息吧。或者说他其实只是一个帮助玩家进入游戏的人形程序也说不定。总之接近他是必行之事。

我们迈开腿互相走近,慢慢地,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男孩,身材瘦弱矮小,身高大概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皮肤苍白没有血色。他留着一头漆黑如墨的短发,两只同样漆黑的眼珠圆润又明亮,坠在那张苍白柔弱的脸蛋上,像是在白色夜空中光洁的两轮黑色明月。

他的睫毛又细又长,到这样的距离,我已经能看到他右眼眼角那枚清纯又妖艳的泪痣,要不是这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胸前平平没有起伏,喉咙那里还有明显的突起的话,绝对会让人误以为是一个病弱娇小的女孩子。

这张脸……

我在男孩的面前停了下来。

“呵呵……”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那个女孩子气的男孩同我一起发出了自嘲的苦笑。

——没错,那个男孩就是我自己。

在现实生活中,由于特殊原因我一直使用易容道具掩盖自己这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真实相貌,使用本貌的情况少之又少。也就是说,反而会对自己的真容比较陌生。

没想到在TWO的登录界面中会出现自己的本来面目,这也是造成我一时间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原因之一吧。

我在万花镜中设置的暗门监察程序没有给出警报,这个登陆空间应该是玩家的私人场所,我的真实样貌并没有被外界窥探。但是,TWO是怎么办到的?

根据我提供的公民资料,应该会生成现实世界中那张平庸的脸才对,为什么会出现我的真实样貌。

这些年来的更头换面就是为了在躲开实验室的追捕的同时进行反向调查,这当然很危险,但却是得到“她”的消息的唯一线索。如果被实验室发现了行踪一路追过来,后果会很糟。

我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可如果我暴露了,米娜和杰斯特斯也会受到牵连。若是和阿尔法实验室扯上关系……米娜最好的情况是被监禁一辈子,而杰斯特斯一定会死吧。

一层暗色的阴霾附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没有登陆游戏,这个“她”存在的世界就给我带来了不小的不安。这算是给了我个下马威吗?

算了,现在也没有精力去查这个,等会仔细调整一下游戏角色的数据就好。只要我的真实样貌不泄露就完全没问题,目前的目标是找到“她”,其他的事只要不会对行动造成阻碍就统统靠边站吧。

“她”是最重要的。

我再次确定了前行的方向,走到那个“我”的面前。我们两个一直重复着镜像的动作,不论是皱眉还是迈步,所以我心中也有了推测。

我伸出右手的同时,“我”也伸出了镜像的右手,触感冰凉坚硬,果然,在我面前是一块垂直放置的镜面。系统在这种完全没有标志物的空间里放置这样一面镜子,感觉有种捉弄玩家的意味。

我走到那面镜子前,左右摸索,想试探出这面镜子的大小。但是系统似乎把镜子设计成了无限大。不对,应该说是和这片空间一样大。所以这片空间分成了两部分,这块无限大的镜面以及后方那片茫茫的白色空间。

“嘟!”

轻微的提示音响起,随即眼前的镜面**现了一列列冰蓝色字幕组成的界面。

[开始游戏](暗)

[人物创建]

[游戏设置]

[虚拟网络]

[退出游戏]

只有“开始游戏”的字幕是暗淡的灰色,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还没有创建人物的关系。于是我直接点开了人物创建项,界面字幕立刻跳动成了面部调节、身体调节等。每当我对界面上的数据进行调整,镜子那头的我就会出现相应的变化。

可就在我打算把自己的游戏角色设置成浑身肌肉的两米壮汉时,系统却提示角色的体型差异不能超过本身的百分之十。没办法,《世界》这款游戏提倡的是“真实性”。

不过我也只是心血来潮,总想着摒弃现在的一切自我元素去创造角色。当然,如果真的能使用壮汉角色,我也不一定能够完美的驾驭,毕竟是一副完全陌生的身体。多数玩家都只会对体型进行微调,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面部调整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太在乎角色颜值的高低,只要能和本貌区分开来就好。

“ID:Momo,角色建立成功!”

没过多久,一百七十二厘米的普通亚洲青年形象建立成功。界面上的字幕跳回初始状态,这次“人物创建”的选项从列表中消失了,也就是说,一名玩家只能创建一个人物。

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成。

开始游戏的选取项也变成了可用状态。

“等着我吧。”

GAME START。

我的手指触碰到镜面上的“开始游戏”时,不可思议地直接穿透了镜面。镜子那头做出相同动作的少年的手指也同样打破了次元的障壁,穿透到这边的世界,我们两人像两个泡沫幻影,在镜面处交错重叠。

一股柔和却让人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从镜中的世界出现,我的身体像是被装在打气筒里的气泡那样,“啵”地一下被吸进了镜中的世界。

镜子里的世界跟外面完全相反。这里没有重力,连上下都分不清。永夜般漆黑的色调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色彩。

那面镜子还在,镜中的少年变成了我原来的模样,转换到了乳白色的明亮世界中,那么现在和他交换了的我应该已经变成了一百七十二厘米的身高了吧。

等等……这个手掌的肤色不对,我没有变成设定角色!

一股巨大的吸扯力忽然从漆黑的远方传来,这股力量比刚才的力道不知道粗暴了多少倍。我瞬间就被扯离镜面,快速向与镜面相反的方向退去!

“唔!”

我奋力挣扎,却只能看见与那个少年的距离越来越远,像是在朝着世界的两极坠落。

——就在我开始疯狂下坠的时候。

“错误!登录异常!”

猩红色的提示方块在我面前弹出。

“错误,病毒进攻可能!”

“错误,角色融合冲突!”

“错误,异常权限!”

“错误,未知漏洞!”

“错误,异样登陆点!”

警报的提示方块疯狂地在身体周围刷出,红色的字幕像瀑布那样冲刷我的身体,系统合成音一改之前的平静,像疯子那样厉声尖叫!

“呜!”

“喂!喂!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视野中那一片无限大的光越来越远,在极速的失重坠落中,逐渐变成一个微不可见的光点。陪伴着我的,只剩下仍在不断喷薄的警告字幕和系统的尖声。

“错误……错误……错误!!!”

*

“咦,你们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郑淑娴忽然说。

一阵沉默。

“咕~”

“呃,是我,我肚子饿了。”马卡尔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是一直在吃东西吗,我都没见你的嘴巴停过诶!”林明觉得不可思议。

“那点零食怎么可能填饱肚子。”马卡尔回以满脸的难以置信。

“……”林明做出无语的表情。

“哈哈,我也有点饿了。嗯……人都走光了呢,走吧,去食堂解决晚饭。”御船空人说。

“雨还在下呢。”刘雨卉指了指窗外。

“没关系,季堂叔会来接我们,不过我还是比较担心,明天的校运会还能不能顺利举办呐……”

御船空人让伙伴们先走,身为班长的他负责断后关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他忽然发现刚才时雨站立的窗边上居然粘着一片红色的花瓣。

御船空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停下动作,将最后一丝缝隙完全合拢。

就在同一时刻,窗户上的彼岸花瓣终于承受不住水流的冲刷,轻轻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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